第三十二章 腊八施粥
｛原创角色预警，不喜慎入｝
月亮刚在西边淡出影子，东边却没见着太阳出来反而飘起了雪花，不知是今年的第几场雪了。离城墙不远处供行人歇脚的一个亭子四周围了一圈御寒用的席子，锦暄揣着狐狸毛抄手捂着手炉看下人们忙忙碌碌地支锅搭粥棚，虽然起了个大早，但她丝毫不见困，亮晶晶的眼睛打量着周遭，唯恐出了错漏。
今天是腊八，按惯例今年没有大灾只在宫内施粥让那些宫女太监沾沾福气恩惠就好，但是锦暄发现今年冬天比往年冷很多，她近来出宫几次发觉在宫外城墙附近看到行乞的人好似多了些，想来这个年关他们这些人不好过。于是锦暄便奏明皇兄母后，允她出宫建粥棚周济那些穷苦百姓。
锦暄之前是很少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事的，她一个娇公主住在皇宫里睁眼见的都是锦衣华屋，偶尔出宫入目的也多是京城繁华，贫贱困苦对于她而言是一个存在于书上和别人口中的很模糊的概念。
但是自从在西北见过饥饿褴褛的流民和拥挤简陋难民营之后，锦暄好像不知不觉地会关注这些人群。西北之行，“百姓”二字在她心中真正有了具体可感的分量，也亲眼看到、真正感觉到“衣食堪忧”是何等沉重的事情。
两位兄长和太后都对锦暄有这番成长而感到欣慰，全力支持她去料理今年腊八施粥一事。锦暄打算从腊八开始施粥半个月，等京城府衙的官办粥厂一开就停了，府衙的粥厂会开到除夕那天，如此两样加起来可以让京城那些食不果腹的百姓撑过这最冷的一个月。本来‘徐钰’是准备从京城粮仓拨一批粮食给她建粥棚的，锦暄根据府衙往年施粥的记档算了算，她手底下那些田庄的收成应该足够了。既然是自己要做好事怎么好使公家粮，她住在宫里除了平日应酬也没什么花销，正好拿余钱做些实事。
“殿下，都准备好了，可以起灶了。”芒种乐呵呵地来回禀。今日小满芒种大暑小暑四个人也都来了，他们都是第一次出宫干这个差事，加上他们之前也都是因为家里日子难过才无奈小小年纪就被送进宫里，因此对于能跟着公主做好事显得非常积极和兴奋。
“好，那我们就开工吧！”锦暄也是斗志昂扬。
时候尚早，先熬出来的一锅锦暄就让忙活的下人们先喝，小暑大暑往不远处的包子铺送了一罐粥，买了好些包子，众人都笑着热热乎乎地吃了。
小满看锦暄目不转睛地盯着咕嘟咕嘟冒泡的锅，便从马车里取出锦暄专用的碗筷，盛了一碗出来，热腾腾、红彤彤的粥盛在天青釉芙蕖纹花口碗中显得更诱人了。等碗里的粥不烫口了，小满笑着递给锦暄：“今天腊八，殿下也吃点腊八粥借个吉祥。而且今年这粥可是殿下亲自筹办的呢，殿下尝尝看是不是比往年更香甜？”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锦暄竟然真的觉得这粥的确比往年的更美味，将一碗粥吃得干干净净。
不一会儿，有马蹄声和跑步声渐渐近了，停在粥棚门口，锦暄向外看去，发现是徐钧领着一队兵士。还没等人通报，锦暄就欢喜地跑出去跟徐钧打招呼。
“徐将军，你们用过饭了吗？”锦暄披着一件水红色的斗篷，仰着头问他，她整张小脸陷在帽檐的一圈长绒中，一双带着期待的眸子在熹微的晨光里亮得惊人。
徐钧有些哭笑不得，觉得锦暄现在很像食楼新开张招呼客人进去用饭的小掌柜，期待满满得等着客人的夸赞，于是声音染了点笑意地回她：“回殿下，还没有呢。”
果然，锦暄一听这话更来劲了，连忙让人招呼他们坐下吃腊八粥。徐钧喝了一口，看着锦暄满眼期待的样子，细细地品了一下认真地说到：“这腊八粥好喝。”一旁的一位中年副将也称赞道：“这粥好喝，用料扎实，煮得到位。”其余几桌的兵士也都赞了声好。
听他们这么说，锦暄喜滋滋的，越发像个得了喝彩的食楼掌柜，笑颜如花道：“这就好，我还担心我第一次煮粥煮坏了呢。”
徐钧有些意外：“这粥是殿下亲手煮的？”
锦暄反而有些心虚脸红：“我煮了一半儿？食材和水都是厨娘放的，我帮忙用勺子搅粥不让它糊底粘锅……”
徐钧看她局促的样子，笑道：“嗯，殿下粥搅得好，没有一点糊味。殿下的粥棚施的粥肯定是全京城最好吃的。”
徐钧他们走后，粥棚就正式开工了。锦暄定的规矩是煮的粥要立筷不倒，不管来讨粥的人所持容器大小，每人四勺，一人每日领三次。正式开工后倒没有锦暄多少事，小满怕她冷让她上马车歇息，但是锦暄想在粥棚看着，小满就把锦暄的椅子挪到亭子里离炉火近一点的地方，把马车上的暖炉也拎下来放在她旁边，又拨了拨手炉里的炭，把斗篷给她掖好，生怕锦暄着了风寒，一顿忙活下来反而把锦暄捂得脸红扑扑的。
虽然是在京城，但到底是在宫外，施粥面对的又多是乞丐饥民，为了锦暄的安危，‘徐钰’派了侍卫护卫左右、维持秩序，令兵马司也加强这一带的巡逻。徐钧也放心不下，可九门兵士只负责守卫皇城无法巡视外城，又担心搅了锦暄的积极性，只让花青绀宇暗中盯着这边，自己趁休息时间和往返京畿营与九门的间隙过来看看。好在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来领粥的人跟锦暄估计的差不多，来的也多是些老弱病残，有乞丐，有抱着幼子的母亲，有白发苍苍老者……无一不是衣衫褴褛、面容凄苦，不少人领到粥后，看到亭子里坐着的锦暄，甚至因为手里的一碗热粥激动得向她连连磕头。也许在这个寒冬，这碗粥能让他们免于成为风雪中的一具饿殍。
“诶诶诶，你这个小鬼头，我早注意到你了，一个时辰不到你都领了好几回了。你都吃了，别人还吃什么？”
……
外面一阵喧闹，本来在闭目养神的锦暄听到动静睁开眼睛，小满见状，忙问外面什么事。
外面负责招呼的下人回禀：“回殿下，有个小乞丐偷嘴，就这么一会儿领了好几次粥了，坏了规矩在跟奴才纠缠。”
“我没有偷嘴，我自己没吃，我是给别人吃的。”一道稚嫩的声音争辩着。
锦暄坐了这半日头一次遇见挑事儿的，便示意大暑小暑带那个小乞丐过来。那个小乞丐约莫八九岁的样子，头发脏得打结，乱蓬蓬得顶在头上，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漏着棉花，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在亭子台阶前站定，脏兮兮的脸上一双眼睛倒是黑白分明，怯生生却又不服软地盯着锦暄。
“见到长公主殿下，要跪着回话。”大暑提醒道。这孩子看情况也不可能知礼。
“见过长公主殿下。”小乞丐倒是很顺从，放下手里的破碗，学着刚刚回话的下人生硬地行了个礼。
锦暄开口问他：“你为何短短时间领了好几次粥？没吃饱耐不住饿？”
“我不是给自己领的，我是要送给小米、豆芽和王大爷他们，小米和豆芽饿得走不动了，王大爷病得下不了床，他们没法儿来领粥，会饿死。”
“他们是你什么人？”
“小米和豆芽也是乞丐，我们住在不远的那个破土地庙里，王大爷是个有善心的好人，他无儿无女一个人住在两条街外的一个巷子里，他自己很穷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是每次我去讨饭他都从自己碗里分我一点儿，没有他我早饿死了，如今他病得厉害我不能看他饿死。您发发慈悲救救他们吧。”小乞丐说得急切，怕锦暄不相信似的，膝行了几步，小暑赶紧拦住他。
锦暄没有说话在心里琢磨他的话，那个小乞丐一直盯着她，生怕她不信把他赶走。
“你叫什么名字？”一会儿后锦暄问他。
“我叫麦子。”
“好，大暑你带两个人跟他去土地庙看看，看他说的是不是实话。”锦暄站起来走到麦子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他要是撒谎，以后他来领粥一粒也不给他。”麦子挺了挺胸膛，迎着锦暄的目光没有半点心虚躲闪。
大暑领命退下。锦暄解下令牌给小暑：“小暑你去府衙把今年统计的城内孤寡老弱残疾等行动不便的独居人员名录拿给我。”
过了一会儿，大暑和麦子回来了，大暑回禀说麦子说的是实情，土地庙里面有几个饿得不能行走的乞丐，初略数了数有十二三个。锦暄点点头，吩咐盛粥的下人按照十三个人的份装一小桶粥给麦子。
“应当不需要本宫派人帮你送过去吧？”锦暄问麦子。
“这我可以拿得动，不劳烦你们了，多谢长公主殿下。不知这桶和勺子，殿下还要我还回来吗？”麦子给锦暄磕了个头，很多人嫌弃他们是脏乞丐，他们碰过的东西都不要了，所以他问了锦暄一句。
“当然要还啊，这是借给你们的。嗯……待会儿你还东西的时候能不能多带几个你的伙伴过来？有些事要你们帮忙。”
徐钧来的时候，正巧麦子带着他的十几个乞丐伙伴过来还桶，小暑也回来了，却没有带回锦暄要的名录，反而是府衙的师爷跟着过来了。
“下官叩见长公主殿下。”师爷急急忙忙行礼。
“启禀殿下，府尹大人说今年统计鳏寡孤独老弱废疾独居者名录还未做好，便让师爷跟我回来复命，向殿下告罪。”小暑正色拱手回复。
“殿下容禀……”师爷急急开口想要解释，却被锦暄打断。
“好了，本宫现在要的是名录，没功夫听解释，府尹和师爷也不该向本宫解释，还是之后解释给王兄听吧。”这个名录虽不是什么紧要之物，但人口摸查是府衙公务的应尽之事，现下都已经腊八了今年的居然还未统计好，这些人仗着‘皇上’不在、王兄监国就懒政敷衍。
师爷抹着额头上的汗，讪讪离开。然后，锦暄召麦子过来，麦子还了桶和勺子。锦暄惊喜地发现换回来的桶和勺子洗得干干净净，再仔细观察一番，发现麦子和他带来的几个孩子虽然还是穿得破破烂烂的但是都把手脸洗干净了。见师爷走了，小满招招手示意那群孩子过来。
“殿下要我们帮什么忙？”麦子很好奇，她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有什么忙要他们一群小乞丐帮的。
“这附近有哪些行动不便的人没法儿来领粥的，你们都知道吗？”
一群小乞丐看着锦暄，犹犹豫豫地点点头。
麦子回答她：“知道的，我们成日在京城要饭，莫说这附近，就是大半个京城里有哪些可怜人病得饿得不能来领粥，我们都知道。”
锦暄满意地点点头，说：“那好，现在本宫派给你们一个差事，你们去给这些可怜人送吃食，做得好了，本宫给你们发工钱。”
听到这话一群孩子眼睛亮了起来，里面一个小个儿的女孩儿怯生生地问：“那工钱怎么算呀？”
锦暄愣了一下，她没做过这种事，暂时还没想好怎么算工钱呢，她不知道食楼里外送的伙计工钱是多少，是按天算还是按送的次数算还是按送餐的距离算啊……
正当锦暄尴尬踌躇的时候，麦子打断了那个孩子的话：“殿下给我们这些可怜人热粥吃，让我们不会饿死已经是恩典了。殿下是个善心人，我们跟着殿下做善事怎么能要殿下开工钱，殿下尽管吩咐就是了。”
一群孩子听了这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不要工钱。”
倒都是些知恩图报的小小侠义人儿呢，锦暄看着他们笑道：“工钱肯定要给的。”指了指在粥棚帮忙的下人对他们说，“他们在这里帮忙做活都是有工钱的。你们先别着急，先去送一趟，做得好了我才聘你们呢。”
一群孩子拍着胸脯保证他们肯定能做好，就跟着大暑小暑下去领活计了。这事儿说简单也简单，就是一群孩子分作两班，拉着装好热粥的车分头去给那些人家送，也是一个人每次打四勺。大暑小暑细心，怕他们是一群半大的孩子在路上遇到麻烦，还特意做了两个“奉长公主令施粥”的旗子让锦暄在上面盖上私印，然后插在车上。一群孩子就神气活现地推着车走了，像是领了天大的差事似的。
徐钧见锦暄忙完了，笑着走过来打趣道：“殿下上能斥退朝廷庸吏，下能改进施粥小事，足以证明殿下不仅能当个好公主，将来开铺子也一定是个好主家。”
锦暄被炉火烤得通红的脸一听这话更红了，清了清嗓子端起架子佯装正经：“放肆！竟敢妄议本宫，该当何罪！”
徐钧知道她是跟自己开玩笑倒也没当真，只是问她：“殿下为何让那群孩子去送吃食，既然抓到了府衙的漏洞怎么不让他们安排衙役去跑腿弥补这个过错？”
锦暄手托着下巴说：“一来，衙役毕竟是官身，施粥是我自己提出来的，怎好劳动朝廷官吏帮我做事。二来，就算府衙有心弥补他们根本不清楚到底那户人家需要这碗粥，一来二去耽误时间，也许在这段时间里就有人等着这口粥救命，那群孩子熟门熟路倒是能快些。最重要的是，那群孩子都很善良，都饿过肚子对那些可怜人的境遇感同身受，以己推人，他们会用心做好这个差事。”
徐钧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觉得又多认识了她一些，不管是之前为了大局舍身和亲还是如今出宫施粥，这个一生花团锦簇不知愁苦、如皎月般的小公主，在努力理解苍生、关心黎民、肩负责任。也是在她的身上，徐钧似乎明白了国泰民安，不只靠在疆场厮杀的将士，众生都有自己的力量和作用让海晏河清变成现实。
从和亲到如今，种种事证明之前那个跟在自己身后喊哥哥的小殿下，如今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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